一九七六年的长春深秋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
红旗街尽头那家“长春大戏院”的门漆剥落得厉害朱红褪成了血色墙上的标语字迹模糊只剩“革命”二字还依稀可辨。
戏院已经废弃十年了门口的石阶裂缝里长出了顽强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钱守业是这戏院的看守快七十的人背驼得厉害左腿在四平战役中瘸了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
他住在戏院旁一间不足八平米的小屋里每月二十八块五的工资勉强够买米买面。
组织上安排他这活算是照顾老革命虽然他自己知道他那点历史并不光彩——曾是国民党士兵解放后才投诚的。
“钱大爷明天公社有批斗会您老必须到场啊。
”街道主任王革命上午来通知时眼睛扫视着钱大爷的小屋像是要找出什么反动证据。
“一定一定去。
”钱守业点头哈腰直到王革命走远才直起腰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夜深了钱守业裹紧棉袄提上马灯开始每晚的巡查。
戏院大门上的锁已经锈死他只能从侧门进去。
推门的吱呀声在空荡的戏院里回荡格外刺耳。
突然一阵胡琴声不知从何处飘来是《夜深沉》京剧《霸王别姬》里的曲牌。
钱守业浑身一颤这曲子他太熟悉了。
十年前就是这出戏要上演的那晚戏院被查封了。
“谁?”钱守业喊道声音在空荡的戏院里撞出回音。
琴声戛然而止。
钱守业松了口气定是自己老了耳朵不中用了。
他举起马灯昏黄的光线在观众席间摇曳。
灰尘覆盖的座椅如同坟墓般整齐排列舞台上的幕布破了好几个大洞像一张破败的裹尸布。
就在这时满堂喝彩声突然炸响——鼓掌、叫好、哨声夹杂着“好!好!”的欢呼。
钱守业手中的马灯差点掉落他猛地转身观众席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灰尘在灯光中飞舞。
喝彩声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又突然停止仿佛被一刀切断。
钱守业跌跌撞撞逃出戏院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把这事告诉了来送粮票的小张。
小张是知青下乡在附近农村因为父亲是钱守业当年的战友常来看他。
“钱大爷您是不是做噩梦了?”小张不信“这年头戏院都封十年了哪来的唱戏声?” “我听得真真的《夜深沉》一点不差。
”钱守业坚持道但又补充“可能是风对可能是风声。
” 小张压低声音:“钱大爷这话可别对外人说。
现在正批林批孔反对封建迷信呢让王主任听见够您受的。
” 钱守业闭了嘴他知道小张说得对。
然而怪事并未停止。
接下来的几晚钱守业每到子时就能听见戏院里的声响有时是胡琴有时是锣鼓甚至还有吊嗓的声音。
他试过躲在小屋里不出门但那声音仿佛会钻洞顺着门缝窗隙溜进来往他耳朵里钻。
一周后的深夜钱守业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提着马灯走进戏院。
这次他带了把砍柴刀别在腰后壮胆。
戏院里比往常更冷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
钱守业屏住呼吸慢慢走向舞台。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泻下在舞台中央形成一道光柱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夜深沉》的胡琴声又响起了这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舞台上演奏。
钱守业心跳如鼓一步一步挪向舞台侧面的梯子。
突然喝彩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响亮。
钱守业惊恐地发现观众席上不再空无一人——无数模糊的人影坐在破旧的座椅上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这些人影穿着旧式的衣服有的像中山装有的像长衫甚至有几个影子戴着戏文里才有的冠帽。
钱守业腿一软差点从梯子上滚下来。
他紧紧抓住栏杆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影子。
它们鼓掌、叫好身体微微晃动却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只有模糊的轮廓。
最让钱守业恐惧的是当胡琴声达到高潮时所有的影子突然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尽管没有清晰的面孔但钱守业能感觉到它们都在“看”着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
钱守业与满堂的“观众”对峙着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他想跑腿却像灌了铅;想叫喉咙却像被扼住。
就在这时舞台中央的月光下一个身影缓缓显现。
那是一个穿着戏服的身影水袖长裙头戴凤冠分明是虞姬的扮相。
身影背对着钱守业随着胡琴声慢慢起舞。
钱守业瞪大了眼睛他认出了那个身影——柳燕秋十年前长春最有名的旦角《霸王别姬》的主演。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一九六六年八月戏院原本要上演《霸王别姬》票早已售罄。
但就在开演前两小时红卫兵冲了进来宣布戏院被查封所有戏曲都是“封建毒草”。
柳燕秋不肯卸妆坚持要唱完这出戏结果被拖到台上批斗。
钱守业当时就在台下和其他人一起喊着口号眼睁睁看着柳燕秋的凤冠被踩烂戏服被撕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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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东北民间异闻录第95章 戏院亡音来源 http://www.bokod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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