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不习惯。
每天都有人捧着金银珠宝来听我唱《雨霖铃》。
有个盐商脑满肠肥的听我唱到“晓风残月”时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元宝“啪”地砸在桌上:“再唱一遍!这元宝就归你!”元宝滚到我脚边金灿灿的晃得人眼晕可我只觉得它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想往后躲。
我知道他买的不是我的嗓子是看我掉眼泪的模样像看猴子翻跟头。
还有个举人文质彬彬的总坐在第一排手里摇着扇子扇面上题着“清风朗月”。
他目不转睛地看我眼神像黏在我身上的胶。
有天散场后他拦住我说要为我赎身娶我做妾:“以后不用再唱这苦曲子我家后院有棵桂花树秋天开了花香得很。
”我看着他白净的脸忽然想起石榴树上的蚂蚁——他和那些往我手里塞珠宝的人一样都想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摆放的物件摆在家里像盆需要浇水的花。
老鸨笑得满脸是褶把那些珠宝往匣子里收叮当的响声像在敲我的心。
“云袖啊”她拍着我的手戒指上的宝石硌得我生疼“你可是咱们烟雨楼的摇钱树!好好唱将来赎身嫁个体面人家风风光光的。
” 我总在后台对着镜子发呆。
镜子里的人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翠环绕鬓角插着新鲜的茉莉花可眼睛是空的。
就像老鸨取的名字云是飘的袖是空的再华丽也是别人眼里的景致。
有回苏燕卿来送茶她是后厨烧火的丫头比我小两岁脸蛋总被炭火熏得通红却有双很亮的眼睛。
她总偷偷给我留块热糕用荷叶包着还带着温度。
那天她端着茶进来时我正对着窗外的雨丝哼小曲——那是我小时候在乡下听来的调子简单得很像溪水叮咚是我娘哄我睡觉时唱的。
“姐姐你唱的啥?真好听。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摔了眼里却闪着光像藏着星星。
我赶紧闭上嘴心怦怦直跳。
在烟雨楼歌女是不能有自己的调子的我们的嗓子是给别人填乐子的谁要是敢唱自己的曲儿就是“不安分”。
我瞪了她一眼:“别乱说我没唱。
” 她吐了吐舌头把茶杯往我手里塞:“茶是新沏的碧螺春我偷偷多放了点茶叶。
”转身跑的时候辫子甩得老高粗布衣裳的衣角扫过门槛像只快活的小鹿。
我端着茶杯看着热气袅袅升起又想起那支小曲。
其实我也记不清完整的调子了只记得外婆抱着我坐在门槛上一边搓麻绳一边哼着阳光晒得人暖暖的麻绳在她手里转着圈像条听话的小蛇。
那样的日子像被雨打湿的纸早就泡得发涨看不清模样了可那调子却像颗种子在心里发了芽。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沙沙的像在为我没唱完的小曲伴奏。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或许我也该有支自己的曲子哪怕只能在心里哼着哪怕只能在没人的雨夜对着雨丝轻轻唱。
至少那样云袖这个名字才不算完全的空。
遇见沈砚之是在一个初夏的傍晚。
那天的《雨霖铃》唱得格外费力。
台下第三排坐着个满脸横肉的武官眼神像钩子似的粘在我水袖上唱到“杨柳岸晓风残月”时他突然拍着桌子喊:“再哭重点!老子花钱就是来看你掉眼泪的!”老鸨在台侧拼命朝我使眼色我咬着牙逼出两滴泪水袖一甩遮住脸心里却像塞了团湿棉絮闷得喘不过气。
散场后我把自己关在梳妆间。
铜镜里的人泪痕还挂在颊边胭脂被冲得一道一道像幅被雨打花的画。
桌上堆着客人送的珠钗金的银的闪得人眼晕可我看着它们只觉得像些冰冷的小蛇。
伺候我的丫鬟进来收拾说老鸨让我去前厅陪酒那武官点名要听我唱《夜深沉》。
我抓起桌上的银簪子就往地上摔簪子断成两截像我此刻的心情。
“不去。
”我声音发颤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说“姑娘这是要惹祸”。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换了件素色的布裙把头发松松挽成个髻从后窗翻了出去。
后窗爬满了爬山虎藤蔓缠住我的裙角像在劝我留下我掰开它们的卷须脚刚落地就听见老鸨在院里骂人的声音赶紧沿着墙根溜出了烟雨楼。
沿着秦淮河走晚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
河面上飘着各式画舫雕梁画栋灯笼如昼。
有的画舫上传来丝竹声琵琶弹得急像在催人命;有的飘着笑声男人的粗笑混着女人的娇嗔像团化不开的糖甜得发腻。
我沿着河岸走鞋底踩着潮湿的青苔滑溜溜的像随时会跌进水里。
忽然听见一阵琴声。
不是那种闹哄哄的艳曲清清亮亮的像山涧的泉水淌过青石一下子把周围的嘈杂都冲散了。
那琴声不急不躁时如珠落玉盘时如鸟掠水面弹到高处像有群萤火虫突然飞起闪着细碎的光;落到低处又像月光铺在水面柔得能掐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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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素心传第79章 一眼万年来源 http://www.bokod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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